佛法修證心要

參、碧巖錄二則講座

此講錄稿是元音老人於一九八八年在溫州對心中心法弟子們講的開示。借【碧巖錄】的公案來發揮玄微,剖析至理,以啟發學人的般若,以資向上精進,圓證菩提。議論精僻,引證豐富,融禪密於一爐,會事理而不二。誠從上佛祖的心髓,歷代座主之秘要,有助後學的修證。茲不揣諓陋將其整理抄錄出來,供有志探玄者借鑒參學。
 

◎序說

今天我開姶講【碧巖錄】的公案,這是禪宗的語錄,或許有人要問﹕我們修的是心中心密法,不是禪宗,為什麼要講宗門公案?因為心中心密法是與禪宗同一鼻孔出氣的,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禪宗之禪,不是禪定的禪,禪定要分為四禪八定,是漸次法。而禪宗是達摩袒師所傳,叫祖師禪,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圓頓法門,不是一步步走的漸次法。我們所修的心中心密法,也同樣是直接打開本來,徹見本性的。不是轉彎抹角地從觀想或觀相成就,再破相見性的有相密。所以它是「以禪為體,以密為用」的,是以密法來證禪宗。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因為禪宗只接上根人,中下恨人就難以接受。最初的禪宗根本沒有什麼參話頭,都是當下直指見性成佛的。不用參一則固定的話頭。譬如「念佛是誰?」、「父母未生前如何是我本來面目?」、「這個拖死屍的是誰?」、「如是諸佛生處,東山水上行?」等等的話頭。只就來問者語脈上下搭,指他個入處,令他當下自荐就是了。比如學人來參祖師,學人問﹕「如何是佛?」祖師直指道﹕「即心是佛!」「清談對面,非佛而誰?」或者說﹕「我對你說恐你不信!」學人說﹕「師父說真話,學人焉敢不信!」師父說﹕「即汝便是!」問的學人一聽就開悟承當了。更有的師父就問如何是佛時,喝他一聲名字,須他答應後便直示道﹕「即此便是,餘無他物!」問者即於言下悟去。請看這是多麼便捷痛快!早期的禪宗都是這樣子直指見性成佛的。

又比如六祖得衣缽之後,他恐怕五祖座下神秀這一派的人要嫉妒,要強奪衣缽,所以他便逃離黃梅,但是還是有很多人要追趕搶奪。有一個叫惠明的,未出家前是個將軍,有武功,跑得比別人快,他第一個追上六祖。這時六祖想﹕『我這衣缽是表法信的———就是表示得了心法的物證,哪可用武力搶呢?』於是六祖把衣缽擺在大石上,自己隱在草莽中,看你怎麼處理。惠明追到,見衣缽放在石上,心想﹕「這下衣缽隨手可得,祖師的寶座歸我們了。」哪知用手一拿,卻拿不動。為什麼拿不動呢?關於這點眾說紛紜。有人說,衣缽是傳法的信物,惠明沒有得法,護法神不許,所以拿不動。又有人說,不是這樣,惠明也知道衣缽是傳法的,不用武力搶,自己還沒有得法,縱然用武力搶來了,不過虛有其表,而且是惡行,內心有愧,就再也拿不動了。說法雖有不同,但歸根結底「法信」是不可用武力搶奪的。所以惠明悔悟說﹕「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於是六祖大師出來對惠明說,你為法來,我為你說法﹕「你不思善惡」———就是你好的也不想,壞的也不想。我們人的思想都不過在善、惡、美、醜這二方面轉。離開這二方面妄念就不行了。所以六祖說﹕你好的既不想,壞的也不要想,就是叫他不要動念頭。這樣,惠明良久———心念一動也不動了———正在這個關鍵時刻,六祖指示他道﹕「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換句話說就是在這一念不生時,那了了分明的靈知是什麼?不是你又是什麼?這一點,大家當下可試驗。一念不生時,就是前念已斷,後念未起時。是不是像木頭石頭一樣沒知覺?顯然不是。一念不生時,心是了了分明的。比如大家在這房間裡面,一念不生,心無所住。樣樣東西都在各人視線之內,清清楚楚如鏡照物,了無分別。假如心有所住呢?這是什麼?是傘啊!更進而想是尼龍傘還是自動傘?心念一起,有所住著,只見此物,別的東西就不見了。心當無所住,空空蕩蕩,一切都看見,而一切又似乎沒看見的時候,這像鏡子一樣朗照無住的是誰?用功人就在這關鍵時刻,迴光一鑑,猛著精彩,就豁開正眼了。所以六祖指示惠明﹕你在一念不生,而了了分明時那朗照無住的是誰?這就等於告訴他,那了無分別的神光就是你本來面目哪!因為此時除此之外,無有別物。所以惠明當下悟去。禪宗就這樣直接了當。在各大宗派中,禪宗獨稱宗下,以其快捷簡便非餘宗所能企及。

但是後來人因各人的知見不同,對六祖大師的指示﹕「那個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的「那個」二字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出不同的見解。有的說「哪個」是問話,是問惠明,當一念不生時,哪一個是你本來面目,相當英文的『What』;有的說「那個」是直指,是直接指示惠明,那個一念不生時的神光,就是你本來面目,相當英文的「that」。在禪宗裡有很多人為這兩個字打「筆墨官司」,各說各有理,互不相讓,其實不用打官司。如果在六祖直接指示下,你就豁開正眼明白這一念不生,而了了分明的就是我本來面目。因為這時除了我本性外別無他物!自肯承當,不再生疑,就是直指了。反過來,你不知道,糊裡糊塗的問「咳」這一念不生的是哪一個啊?更或在這裡猜疑這個本來面目總該有一個面目啊!這一念不生時,雖了了分明,但是沒東西呀,這如何是呢?總得有玄妙奇特才對呀,不是說法性身是功德無量,妙用無邊,神通廣大麼?我現在怎麼一點神通也沒有啊?這恐怕不是?那麼「哪一個是我本來面目呢?」這麼一來就變成問話了。

其實,我們的佛性,是神妙無比、具足萬能、功德無量的。但是你現在剛剛見到本性的時候,不過是等於剛剛離開娘胎落地的嬰兒。這時他能起作用嗎?能吃飯穿衣嗎?能做事嗎?顯然一樣都不能!所以剛見性的人只不過是素法身沒有玄妙奇特,要等待小毛頭長大———就是要經過一段韜光養晦保護長養的時間,把舊時習氣都消光,長成大人之後,才能起妙用,才能顯發神通。所以修道要知先後,不是一悟便休的。最初要認識它,繼而保任它,而後方能漸漸完滿成就。

我們現在講這本【碧巖錄】,目的就是要修心中心法的人先行打開本來,於見到自性後,要進一步保護它,使其長養壯大,不能夠得少為足。不要認為﹕我已經打開了,見道了就好了。那還差得很遠,只不過才到法身邊,自救不了,還要由見道位,經修道位,到證道位歷過這三個階段。比如曹洞宗,它講五位君臣,也講這三個階段。臨濟宗講三玄三要,也是講這三個階段;乃至偽仰宗,講九十六個圓相,也不離這三個階段。因為沒有天生釋迦———試看釋迦佛的歷史,他也是多生歷劫修行成道而不是一悟便休的。所以我們見道之後,於肯定不疑之外,還要綿密保護,使它長養壯大,不能一悟便休。所以講【碧巖錄】借鑒古人用功的方法和經歷,敦促大家進一步用功。

為什麼叫【碧巖錄】呢?宋代有一位圓悟勤禪師,是禪宗的大手筆宗師,住在宜州(今湖南)的賈山上,山上有一塊方丈大小的石頭,叫碧岩石,他的丈室就以碧岩為名。夏季給學生講禪宗公案,策勵學人用功精進,學生記錄下來,結集成書就叫【碧巖錄】。

圓悟勤禪師是根據什麼講的呢?根據雪竇祖師的一百則公案【頌古】。【頌古】是頌古人悟道的因緣,證悟的境界和問答言句中的幽微奧義,並於公案中結角淆訛處,在骨節眼上點示學人;更或別出手眼,從另一角度頌自己的心得,補前人的不足。公案乃從上佛祖之垂示,宗門正令,以判迷悟邪正者。有如公府之案牘律令(即今法院據以判案之法律),拿來以判是非曲直,至尊至嚴而不可犯。本來至理絕言,惟對迷者,事不獲已,才假言說以顯道。復次,諸祖問答機緣,也只為判斷迷悟生死。後人乃將這些垂示機緣喚作公案,用以對照自己的工夫。像照鏡子一樣,看看自己的修證功夫是不是相當?是不是和古人一致?功夫如有出入,即從中吸取養分以修證;未臻究竟者經印證後藉以開發般若,上上升進。雪竇禪師把從上諸祖悟道因緣的一百則公案拿來歌頌一番,像我們作詩歌一樣,把這些公案裡面的結角淆訛與玄奧之處宣示出來。俾後人容易從中吸取養分豁開正眼,親證本來。但是頌出來後,意義仍很深奧,很幽隱,一般人還不容易懂。所以圓悟勤禪師再來烘雲托月,旁敲側擊地評唱一下。他分三個層次來闡述,前面是垂示,就是在每一個公案之前他要講一些與這公案有關的要緊話;其次把公案舉出來,加以評論分析一下,把深奧之處分疏宣唱出來;最後再就雪竇禪師的頌古進行評唱一番。讓後人明白無誤地深切了解其中奧義,藉以不懈用功,深入堂奧,所以古來稱為宗門第一書。

今天我給大家講這本【碧巖錄】,幫助大家用功,藉禪宗的開示,助心密同仁直證心源。心中心密是無相密,是直下見性的,它不和黃教、紅教的有相密相同。和禪宗倒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人皆稱為密。有相密先要住相修習,等相修成功後,再把相化空,才能見性,比我們多跨了一道門檻,所以無相密不和有相密共。我們心密的修法雖和禪有些不同,但它講的佛法大意與所證境界完全和禪宗一模一樣。修到最後,咒也不要念,觀也不要觀,什麼也不要做,就是這麼寬寬坦坦現現成成,一種平懷恬然自盡,寒來穿衣饑來吃飯而已。這功夫很平常而又很深,有人要問穿衣吃飯就是,誰不會穿衣?誰不會吃飯?那麼人人是佛嗎?我不禁向他笑道﹕不僅人人都是佛,只可惜大家不知道,不認識,只在聲、色裡打滾。穿衣時不好好穿衣,在那裡挑、揀,什麼式樣好,什麼料子好,什麼是新潮,什麼是過時;吃飯呢?也不好好吃飯,也在這裡挑精揀肥,什麼菜好吃,什麼菜不好吃。吃葷的還嫌死的不鮮,活的才鮮,就是這麼造業受報。將一尊大好的天真佛,埋葬在六道輪迴裡上,豈不可惜!假如我們心空無住有粥吃粥,有飯吃飯,任運隨緣,無拘無束,既不住空,也不著有,那就證入無為大道了。所以龐居士的女兒龐靈照說﹕「饑來吃飯,睏來眠」,這是真正到家人語。在這之前,她媽媽和她爸爸各頌了一首偈子。龐居士先頌說﹕「難、難、難,十擔麻油樹上攤。」意思說,學佛修道很難很難,就像將麻油往樹上攤,攤得上去嗎?才攤上去油就流下來了。為什麼難呢?因為修道人歷劫多生著相慣了,碰到什麼東西,他的心就黏上去了,碰到好的境界他就哈哈大笑,碰到逆的境界,他就很憂煩苦惱。其實境界都是假的,都是莫須有,都是空的。世人都不知道,認為是真實的,追求著不放,猶如穿著棉絮在荊棘林中走路一樣,東一碰扎上去了,西一碰也扎上去了,所以說學道是「難、難、難」。難得很啊!其實難嗎?不難,為什麼?因為我們本來是佛,不是把凡夫變成佛。你只要不迷於假的外境,心常凜覺,意常無守,你就成佛了!所以六祖說﹕「前念迷是凡夫,後念覺就是佛。」很快,很快!所以龐婆說﹕「易、易、易,百草頭上西來意!」意思說學佛修道沒有難處,容易得很。「百草」表示一切事物,在一切的「頭上」,意思即離開一切事物。即物而離物時還有什麼東西呢?心空無住是西來大意啊!也就是【金剛經】所說﹕「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你們不要著在相上,離開相見,事事物物就是大道,有什麼難的?所以我們學佛成道不難,不要怕,因為我們本來是佛!只要你放下,不著相,這了了分明的一念清淨靈光不是佛是什麼?所以這佛性不在別處,就在諸位面前放光啊!但是,龐居士與龐婆兩個人一個說難,一個說易,還有所住,未曾究竟。因為我們的真智是一法不立,一絲不掛的。說難不對,說易也不對。所以他們的女兒龐靈照說﹕「也不難,也不易,饑來吃飯,睏來眠!」就是掃去這難易之跡,歸於無住。你肚子餓了吃飯,睏來睡覺就是了。放任自在,安然受用,才是天真佛啊!有的人說成道了,就可以不吃飯不睡覺了,如果你還吃飯睡覺,大概你還沒成道。其實錯誤了,只要我們吃飯時不作吃飯想———終日吃飯沒有咬著一粒米;睡覺時不作睡覺想,盡管睡得呼呼響,還是了了分明,不是幻夢顛倒就是了。這事只有自己知道,所以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有道無道,自己知道」,而不是常坐不睡才成道。六祖說的很好﹕「生來坐不臥,死時臥不坐。」你生的時候坐著不睡,你死的時候就倒在那裡不能坐了,「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過」。一具臭皮囊有什麼功,有什麼過呢?假如立功過的話,功過在心而不在身。泯絕功過,處處自在才是佛,處處拘謹了,著相了,那你自討苦吃,不是佛!所以成佛要成活佛,要能起妙用,得真實受用,不是坐在那裡動也不能動,坐在黑山背後可以成道的。

我今天講這些公案就是幫助大家,用古人的用功過程和悟道因緣來對照一下反證自己的功力,從中找出差距,吸取經驗教訓,用以提高自己。由法身邊而向上,而圓證菩提,所以對我們幫助很大。現在我來講第一則公案,題目叫「聖諦第一義」。
 

第一則 聖諦第一義

佛教中有「真諦」、「俗諦」的義理,「諦」就是真理的意思。聖諦明空,俗諦明有,真俗不二是聖諦第一義,這是教家窮玄極妙處。教家在精研教理時,把教分為五類。一是小乘,二是大乘。大乘又分始、終、頓、圓四教,合共五教。小乘為有義,有法可修,有道可成,有涅槃可證;大乘始教,從有脫空,為大乘漸次教之開始,明一切皆空,但未顯一切眾生悉具佛性之義;大乘終教為漸次教之終了,說真如緣起之理,唱一切皆成佛者,明非空非有之義;大乘頓教,以頓徹理性,當下明心為教,乃即空即有義;大乘圓教俱賅一切,圓融具德,乃非空而非有,非有而非空義。即「說有之時,纖毫不立,說空時,周遍法界」也。教家持論教義,先講真諦、俗諦,就是先明空、有之義。最後才講第一義諦,那是最高的———空亦不可得,有亦不可得,非空非有,即空即有的上乘義理。因此是教家最高原則。這是公案中梁武帝問達摩大師的問話,集結者就拿它作為本公案的題目。

達摩祖師到中國來,第一個就是去看梁武帝。梁武帝是我們中國信佛的第一個皇帝,他是蕭何的第二十三世孫(蕭何是漢高祖劉邦的丞相),名字叫蕭衍,他度很多人出家為僧,建塔、造寺、塑像裝金。自己還披袈裟上座講【放光般若經】,人稱佛心天子,所以達摩第一個去看他。但梁武帝不是上上根器的人,而禪宗只接上上根人,中下根人就難以接受,因為它全憑自己極強的智慧打開本性,根器較差就難於語下開悟。

帝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摩曰﹕「廓然無聖!」

梁武帝一見達摩,就把教下最玄妙的極則問題提出來問﹕聖諦第一義是怎麼一回事?考考達摩,看看這位聖僧答得對不對。那知這天下衲僧跳不出凡、聖、真、俗的圈績,到大宗師手裡,輕輕一捏,便粉碎無餘。達摩應聲答道﹕「廓然無聖!」我們如在這句話下荐得,便歸家穩坐,饑來吃皈,倦來打眠,自在受用,不用在這裡分是分非,說長道短了。其或未然,請聽葛藤。「廓然」,乃像虛空一樣遼闊,廣大無邊,清虛靈明,不動不搖也。這是暗示我們的心性猶如虛空一樣,遼闊虛明,清空廓徹。「無聖」,這裡面既像虛空一樣的靈明廓徹,一樣也沒有,當然沒有聖,也沒有凡了。但須注意,雖然一切沒有,這知道沒有的是誰?達摩大師把這無法形容,比擬的妙明真心巧妙地和盤托出給武帝看,可惜俏眉眼做把瞎子看。武帝只知持論教義,說凡道聖而不明心性。不知道這說無的是誰,道有的又是誰,而當面錯過。禪師家猶如善舞太阿劍的能手,輕輕一揮,就把你心中的凡聖真俗等等葛藤,齊根斬斷,直下指點你見性。一切眾生本具如來智慧德相,只因迷於聲色而不識,果能一切放下,不隨聲色物相遷流,這妙明真心猶如遼闊的太虛空一樣,那裡有聖有凡?就在這一切無有,根塵脫落時,迴光一瞥,猛著精彩,即見本來!諸位,參禪已打開本來的人知道,當修法修到相當時刻,「啪」的一磬爆炸,打開本來時,內而身心,外而世界,一齊消殞無餘,那裡有聖人———佛、菩薩?又那裡有凡夫———張三李四?雖然一切沒有,但非同木石,而是了了分明。這知道沒有的是誰?就是達摩祖師當時指點梁武帝見道的「廓然無聖」的妙明真心啊!假如我們著相,心中存有聖凡見,就不能見道,要離相離見才能入道。但禪師不能像我們這樣滔滔不斷地打葛藤,他只在節骨眼上點示你一句,你如能當下醒悟承當就是了。如點你還是不知道,那非但辜負了師家,也辜負了自己。殊不知,我們的本性廓然無物,一樣東西都沒有的。雖然無有一物,但了了分明,非同木石,這就是妙明真心。我們修法,千萬別著相,不要以為有什麼可得。你假如要什麼東西———要神奇、玄妙、神通等等———那就大錯特錯了!尤其初見性的人是素法身,素者是無花色之謂,是沒有什麼玄妙奇特的。千萬不要以為沒有神通發現而不認法身,錯過見性的良機。正當打開時,是無所見,無所聞,無所住,一物都沒有的歷歷孤明!這是最要緊的千鈞一髮時機!學者如不瞥地,錯過這般光景,那就白費功夫了!所以我們說,盡管你前後際斷———就是前念已斷,後念未起的真空剎那———也不一定見性,為什麼?當這時如果你不認識,錯過了這段光景,豈不前功盡棄?如果在這時候一把抑住它....噯!你們要問抓什麼東西?用手拿住它嗎?不是的,這裡沒有手,也沒有東西,抓個什麼?這個抓,是當這瞥然即逝的千鈞一髮時機,靈光一瞥而神會醒悟的意思。這在宗下,叫「因」的一聲,轉過身來,睹體承當,就是認識本性開悟了,千萬別以為有一個東西,被擒住了,抓住了,那就錯會了。

所以,達摩祖師說﹕「廓然無聖」,是要梁武帝跳出有、無、凡、聖的窠臼而當下見性。而梁武帝呢?是著相的人呀,你說廓然無聖,連聖也沒有豈不落空?可人家說你是聖人呀!你怎麼說聖人也沒有呢?

於是帝繼問曰﹕「對朕者誰?」摩曰﹕「不識。」

梁武帝在有「聖」上著眼,而忽略了最重要的「廓然」二字,所以接下就問﹕「對朕者誰?」以為這下子抓住了要害,你說「無聖」,那麼,站在對面的是誰?人家說你是聖人,若無聖,你又是誰呢?看你怎麼祗對!

這句話有兩重意義,一者站在我對面的是誰,二者和我對話的是誰?梁武帝的本意只是第一重,站在我對面的是誰?但在宗下就不這樣,而是取第二重,問這能對話的是誰?就像我們現在參禪問念佛是誰?拖死屍的是誰?講話是誰?聽話又是誰?這個「誰」就有分量,像是問話,但是直接指示你見性,這句話不這麼好答,不是見性人,就不免眼目定動,手足無措,不知落處。但是達摩祖師是大宗師,他明知你是第一重問義,死馬權作活馬醫,強作第二重問義答道﹕「不識」。達摩祖師這句答話真疑殺天下人,你是悟道宗師,怎麼說不識?是真不認識?還是假不認識?不是!不是!在認識不認識上著眼都不是。有一位禪師說得好﹕缺齒胡僧拿泥彈子到震旦斗寶被梁武帝「是誰」,這驪珠寶光一照,逼得他退避三舍,慌說﹕「不識」。這不識二字,如棉裡針,一捏就刺手。從表面看,似乎是不認識,但實際是直示真心酬對他是誰的「誰」字。所能問和能答的東西,有相可見嗎?有能所相對嗎?無相無能所,有誰認識誰呢?當我們打開本來之際,身心世界都沒有,只是一片虛明,沒有色相沒有相對的二者,有誰認識誰?譬如我們二人相對有認識不認識之別,現在只是一個絕對真心,沒有識別的對象,所以說﹕「不識」。這個「不識」有如千鈞之重,如會得,則當下悟去,如輕率地只當認識不認識會,則磋過了也。或者有人說,「認識對呀,認識就是認識佛性呀!」不對!正當打開時是不能起念的!那時能所雙亡,什麼都沒有,如起一認識之念,則被它影子所惑,失去開悟的良機。況且本性既無相,也無聲,又認個什麼?再進一步說,徹悟的人,空卻一切,心無所住,見猶不見,如有所重,著在性上,即成巢臼,宗下謂之聖墮,便不為見性的人了。比如靈雲禪師見桃花開悟後,洪覺范頌云﹕「靈雲一見不再見!」為什麼不再見呢!原來靈雲祖師參禪,參了三十年不開悟。有一年春天,桃花開得正好的時候,他打開山門,驀見千萬叢桃花開得如火如荼,宛如一片香火海,當下身心脫落,塵識皆消,豁開本來面目。說偈云﹕「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到如今更不疑。」請看,古人用功,多麼懇切,三十年如一日,孜孜參究,一旦時節因緣到來,一觸即發,打開玄關識鎖,親證本來。現在的人如也能與麼孜孜不倦的精神修習,何患不即生成就!後來玄沙評論云﹕「諦當甚諦當,敢保老兄末徹在。」為什麼說他未徹呢?因為還有一個「見」———不疑———在!尾巴未淨,所以不徹,這是教導參學人,於參悟時,只時到神知,而不可住在「性」上。後來洪覺范為之挽救雲,「靈雲一見不再見,紅白枝枝不著花」。就是說,一見之後,不再著在「見」上了,盡管有紅的白的桃花現前,也不再著桃花之見了,也就是說不再著在性上而泯去開悟之跡了。見性的人就是如此胸懷坦蕩,無所住著。所以達摩祖師說「不識」,就告訴他真心無物,何有相對?這裡沒有誰認識誰的。

帝不契,達摩遂渡江至魏。

梁武帝雖信佛,但般若根器很差,不知達摩在點示他,還以為達摩祖師真正不認識,沒有什麼本事。所以「帝不契」,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就不睬達摩回後宮去了。達摩祖師呢,你不睬我,我也無法度你。因為禪宗是接上上根器人的,要悟當下悟,不是拖泥帶水的說教。在兩三句問答之中,語不投契,只有另找門路,所以﹕「達摩遂渡江至魏」了。不是有達摩「一葦渡江」的故事麼?達摩踏著一根蘆葦就渡江到魏國去了。

帝後舉問志公,志公曰﹕「陛下還識此人否?」帝曰﹕「不識。」

這梁武帝回到後宮去問寶志公。因為梁武帝面前有兩位大師,一個是傅大士,一個是寶志公禪師。這兩位大師都是從兜率天宮下降來度梁武帝的。梁武帝就把這段公案(與達摩祖師的對話),告訴寶志公。志公就問梁武帝,你還識得達摩嗎?帝曰﹕「不識」。這裡梁武帝也同樣說不認識。和達摩祖師的「不識」,是同是別?諸仁還知麼?這裡面大有文章在!達摩祖師所說的「不識」,不是認識不認識,而是把真心活潑潑地全盤托出給你看,指點你當下見性;而梁武帝說的「不識」呢?只是我們世俗所說的不認識而已。但是在宗下如問你二個不識是同是別?你像上文這麼回答,就要吃棒。要怎麼答呢?父母所生口,終不向你道!

志公曰﹕「這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

志公說,這個達摩是觀音大士,前來傳佛心印的。佛的心印就是我們的自性,以心印心,叫你當下見性。不需要像我們現在要修什麼法,要打多少坐。他只說一句話,在節骨眼上一點,叫你當下豁開正眼明見本性,叫單刀直入,很快很快。但是現在這個末法時代,修道人根機鈍了,像一把刀不快了。不要說一點,千點萬點也點不開。

豁開正眼就是打開般若,這是任何一宗都切切需要的,沒有智慧絕不能成道。或許有人說修淨土宗不要吧!不然!假如不要,為什麼淨土功課每一次最後要念一聲「摩訶般若波羅密」呢?假如沒有智慧,怎麼能看破世上的一切色相而放下這世界往生西方呢?好多修淨土宗的人到最後生不到西方,就是因為無有智慧看不破這個生於斯,食於斯,所有親朋好友都在這裡的娑婆世界,放不下,捨不得離開,而不能去。假如明白所有妻財子祿,都是夢幻泡影捨得放下,那就千修千人去,萬修萬人去了。 志公說觀音大士傳佛心印,觀音大士太慈悲了,處處聞聲救苦,加被一切眾生離苦得樂。因菩薩與此世界眾生緣深,所以釋迦佛臨圓寂時,托付觀音菩薩照顏娑婆世界的眾生使大家免遭苦難。【法華經˙普門品】就是宣說菩薩的偉大、愿深、慈祥、德隆與功力深厚的。大家稱念「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非但不論什麼樣的障難災殃都能化為烏有,連一些不順遂的事也都能消除。我們要努力修行,不要辜負佛菩薩的恩典。修成之後,還要代佛菩薩來宣場、說法,接引後進,使佛法振興起來,使大家都能出離苦海。

帝悔,遂遣使去請。

梁武帝聽志公禪師說,這是觀世音菩薩,來傳佛心印的,而自己不認識,怠慢了他,讓他走了。所以梁武帝深悔自己無狀,輕慢了達摩,使他悄然離去,所以要差他的使臣去把達摩祖師請回來。

志公曰﹕「莫道陛下,發使去請,闔國人去,他也不回!」

寶志公說,不用說你陛下遣一個使臣去請達摩祖師回來,就是你把全國人發動去請達摩,達摩祖師也不回來。這為什麼呢?因為達摩祖師是來傳佛心印,度有緣眾生的,不是來受你供養的,你根基不相當,就無福接受禪門的法寶。宗下所謂﹕「不是知音,徒勞側耳。」他更不需要名譽,只要得一個半個開悟之士能接法,紹隆佛種就是了。所以達摩袒師是「牢籠不肯住,呼喚不回頭」,他是再也不肯回來的。達摩祖師渡江至魏後,居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得神光大師,徹悟心源而傳法。其餘在他名下的人也很多,但是他們只得禪宗的皮、肉、骨,而不能得髓,所以達摩祖師只傳神光一個人做第二代祖師。達摩以為梁武帝是中國信佛的皇帝,大概有相當的根基,哪曉得這皇帝不行,只在名相上著眼,不是上上根人,不能傳付,所以不辭而別。那麼,學禪這麼難,值茲末法時代,豈不要斷絕佛種嗎?不!末法時也有正法根器人,廣大佛子中,上上根人,大有人在。只要有心人提倡弘揚,禪門是會興隆的。因為有佛、菩薩的偉大慈悲力量加被,只要深信不怠,天天朝於茲,夕於茲,流連於茲,顛沛於茲,不斷地前進自有水到渠成之日。假如疑疑惑惑的在這裡猜疑,我能行嗎?佛菩薩會加被我嗎?恐怕業障重不成功吧?....那就壞了!因為疑惑力量就不足了,修起來就打格頓,不能奮勇地一往直前奮鬥到底完成艱巨偉大的任務了。我們信心足,不怕路遠險阻,把全身力量撲上去,奮力前進,就一定能排除艱難證成大道!上面說過,我們於悟道後,不是一悟就休,還要好好地保護它,長養它,把習氣消除光盡,猶如嬰兒成長為大人了,那時候才能隨心所欲放手空行。於初悟時不保是不行的,怎麼保呢?一面上座養定,一面在日常事務中磨煉培養,既不住空,也不住有;一切隨緣,任何工作都能做。雖做而不著做,毫無愛惡之心。宗下所謂﹕「於心無事,於事無心!」終日忙碌,而心中無事;心中無事,而不妨終日忙碌是也。假如做事時,被事做了去那就不行,要趕快垃回來,放下來,勤於覺照,精於鍛煉,假如自覺力量不夠,那就要多打坐。為什麼呢?因為打坐能培養定力,使你在境界之中有主宰,有力量。你不打坐,定力不夠,在境界中鍛煉的時候,一渾就渾掉了被境界拖著走上落於悟後迷,就不行了,這是最重要的關鍵。

復次,剛剛打開本來時,是沒有什麼奇特的,修行人往往不識,以為沒有什麼神奇,不是自性,而忽略錯過,哪知這靈妙真心是一絲不掛,一法不立的絕相妙體。初見性時,習染尚在,只是素法身,一無所有。須待修者於識得後,勤於磨煉,將無始曠劫的妄習消盡,方能顯發神用。故修行人須弄清修行的次第,千萬不要因暫時未發神通,不敢承當而錯過開悟的良機,更不要因自己不識而以訛傳訛貽害他人。其實開悟見性並非難事,因為這妙明真心不在別處,鎮日在各人自己面門放光,無有絲毫離異,只是人們迷相著境忽略不識罷了。

傅大士傳心頌云﹕「夜夜抱佛眠,朝朝還共起,起坐鎮相隨,語默同居止,纖毫不相離,如身影相似。」你看說得多少明白清楚,從這裡悟去,多少慶快。再向別處去尋,找到彌勒佛降生,也無有是處。

或有人說,保寧勇禪師昔曾說過﹕「從此偈瞥地者固多,但錯會者也不少?」還有玄沙禪師也曾評論此偈說﹕「大小傅大士,只識個昭昭靈靈。」恐怕此偈有毛病,不確切吧?我不禁笑答道﹕「此偈說得如此親切明白,雖下根人亦能向之悟得。既能從此會得,為什麼有錯誤呢?又錯在哪裡呢?」保寧勇未曾指出,使後來人疑竇不少,我今不妨補救出來,為諸君袪疑。蓋錯者不在此偈,而在會的人魯莽,以為即此能言會道,舉手投足的,便是自己天真佛。猶如有人錯解了【圓覺經】那段精辟經文﹕「知幻即離,不假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一樣,以為覓了便成佛。不須再用功精修,勤除妄習,保護本真,以達不動究竟之地。那知這才是始覺,不是本覺,尚須依於本覺,勤苦修習,如子依母,子母相合,融為一體,始成大覺。豈可得少為足,自以為是,不改舊習任性非為,著境住相,將一尊大好的天真佛,仍舊墮落在六道輪迴裡,豈不大錯,豈不冤屈?而玄沙禪師說的「昭昭靈靈」呢?這妙明真心原本「昭昭靈靈」,不是起心動念有意的去「昭昭靈靈」。假使有一點著意就不對了,比如明境高懸,自然朗照,不是用力不用力,有意不有意而照。只要你自然而然,不費絲毫力,現現成成,任運而用,既不住執它,也不認著它便是。不是硬要把這昭昭靈靈打殺、磨滅才是。而且這昭昭靈靈任你怎樣用力打,用力磨,也打殺不得,磨滅不得,而且愈打、愈磨,愈昭昭靈靈;更不是離此昭昭靈靈別求一個道理才是。

有人雖修行多年而不悟者,都是為自己所瞞,以為發神通才是,而不知所謂神通者,就是日常動用。若不是神通怎會說話、工作?怎會穿衣吃飯?又怎會喜笑怒罵?在在處處都是它的神用而不自知,偏偏要個奇特自遭敗屈,豈不冤苦?有些人自己不識,甘願在苦海中頭出頭沒也只罷了,還要貽害別人,說未發神通,未為開悟。開悟的人是六通俱全的,他哪裡知道悟道在先,發通在後的序次。【大日經】云﹕「菩薩住此(即見道位)勤苦修習,不久即五通齊發。」悟道後還需經過一番打磨,將歷劫多生的妄習消盡,方能顯發神通。

所以我們修行人,不要自暴自棄,於初打開時,識得它,當仁不讓,敢於承當。不為神通奇特所淆惑,然後勤於保養,盡除妄習,不久將來,自然神通大發,修行人因各各根基不同嘛,但現在這種人不多見。像現在有些特異功能的人,也沒有經過修行,就有了神通,這是報得的神通。這是暫時性的,過後就慢慢的消失了。我們佛教所說的神通有好幾種﹕有報得的、修得的、證得的與依得的種種不同。修得的,是用一種法專修一種通,密宗修神通的法就很多;依得的是依靠外來的助力,如神、鬼、妖等而得的通。但這些都不究竟,一口氣不來就沒有了,沒用處,還是生死輪迴不出苦海。只有證得的通才是真正的通,那是我們見性之人經過事上的磨煉,消盡了習氣,恢復了本性的功能,煥發出來的無窮無盡的神通,它是永遠不會磨滅的,而且盡管妙用無邊而不著神用,鎮日如痴如呆相似,誠所謂大智若愚者也。

後來雪竇禪師就此公案頌云﹕「聖諦廓然,何當辨的?對朕者誰?還云不識!因茲暗渡江,豈冤生荊棘?闔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憶。休相憶,匝地清風有何極?」師顧視左右云﹕「這裡還有祖師麼?」自云﹕「有!喚來與老僧洗腳。」

圓悟勤禪師云﹕「大凡頌古,只是繞路說禪,拈古大綱,據款結案。」

雪竇頌此公案,劈頭便道聖諦廓然,何當辨的,這就說明廖廓如萬里無雲晴空一般底一真法界———聖諦,是一絲不掛,一法不立的絕對真心,如何容你計較思量,分是分非,辨得辨失!到這裡,直饒鐵眼銅睛也摸索不著,豈可以情識卜度辨得?雲門云﹕「參禪到緊要處,如擊石火、閃電火,不落心機意識、情塵意想。計較生時,鴿子早過新羅(今名朝鮮)了也。」所以雪竇說天下的衲僧何當辨的!

「對朕者誰,還云不識。」這是雪竇重重為人處,上面說聖諦廓然,一法不立,是無相對的絕對妙體,既是絕對的妙體,有誰識誰呢?雪竇重在這裡恐人磋過廓然,提醒眾人道﹕「還云不識」。著個「還云」二字,就是警告大眾廓然中連聖也沒有,還有識與不識嗎?白雲端禪師曾有頌云﹕「尋常一箭落一雕,更加一箭已相饒。」這是古人老婆心切處,重重為人,不惜渾身落草,到這裡整個公案已頌畢。

但雪竇為慈悲故,再將這公案的事跡頌出﹕「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達摩本為人解黏去縛,劃除荊棘而來,因何卻道生荊棘?蓋非但修道人紛紛討論這則公案的是非得失,即至而今,廣大的參玄人也無不為之辨得辨失,所以圓悟勤說﹕「即今諸人腳下已草深數丈。」

「千古萬古空相憶。」是的,自此公案延衍至今,道中人無不為梁武帝惋惜,又無不思念達摩。武帝於達摩圓寂後,自撰碑文云﹕「嗟夫,見之不見,逢之不逢,今之古之,怨之恨之!」圓悟勤著語云﹕「太煞不丈夫,諸 還知麼?」又道﹕「達摩在什麼處?諸人還見麼?一落思量,早磋過了也。」

雪竇恐心著情見,所以撥轉話頭,出自己見解昭示後人道﹕「休相憶,匝地清風有何極?」識得自己腳跟下的立處,即時時與達摩和雪竇把手同行,何用尋思憶念?因此妙明真心不在別處,即在各人自己面門放光,尋常之極,猶如鋪天蓋地的清風,人人都受其吹拂,人人都受其熏育,人人都以之成就各種事業,有什麼高不可攀登峰造極之處呢?

最後雪竇恐人迷戀祖師,依倚祖師,不自省,不自主,著在這裡,便如靈龜曳尾自掃行跡一般,更出方便為人,顧視左右問道﹕「這裡還有祖師麼?」自應云﹕「有!」更自云﹕「喚來與老僧洗腳!」雪竇禪師為什麼這樣毀損祖師威光呢?因妙明真心是無師智,無依倚,無所知,無名貌,你喚作什麼?一有所立,一有所著,早磋過了也。

復次,天上天下無一物不是它的顯現,無一法不是依它而立,你喚它作祖師?著在這裡得麼?如僧問黃檗,大唐國裡還有禪師麼?黃檗云﹕「不道無禪,只是無師。」即此意也。

我們修行人應從此公案中吸取教訓,初須知有,更須綿密保護,此是初善;次須放任,不守住它,此是中善;末後連不守之心也無,此是後善。望諸仁珍重!
 

第二則 趙州至道無難

在上一講中,我已把第一則公案———聖諦第一義,作了發揮性的講述。講是遘過了,但禪不在語言文字裡,諸位還須透過義理名相,直會自心始得。那麼,如何是禪宗的根本宗旨?祖師又是如何方便接人的?我人應怎樣體取?如果諸位仍末理會得,且聽我再扯第二則葛藤———趙州至道無難。

趙州是唐末禪門的著名大德,是一位大手筆宗師。他不與人談玄說妙,言機論境,也不行棒行喝,只以本分事用平常言語接人,如「庭前怕樹子」,「狗子無佛性」,「吃茶去」等話,以接來者,形成了獨特的「趙州門風」。此等言句,看似平常,無甚奇特,但內蘊深長,猶如棉裡針,著不得,捏不得,一著一捏即傷身剌手。此老能如是平易自如地橫拈豎弄、逆行順行得大自在,蓋他計較已盡,爐火純目,才能由濃而轉為平淡。

我們學禪修道,先須有悟由,而悟由的關鍵在於善知識的開發。趙州和尚也不例外。他在師事南泉禪師時,一日問南泉﹕「如何是道?」南泉指示說﹕「平常心是道。」這平常心三字就是指平常日用事,即是大道之所在。其或不然,一息不來時,軀殼尚在,怎麼不會言笑運動?龐居士悟道偈云﹕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神通與妙用,運水與搬柴。可見舉凡嘻笑怒罵,謦欬掉臂,無一非真心妙用,只是世人迷於色相而不自知罷了。次就字面說來,平者不曲,常者不斷,禪者之心如能做到時時平直無曲,處處相應不斷,那當體呈現的光明與自在的妙用,也就是道了。這樣也將就說得過去,但非宗門的正說。

但此道又在何處?是否可以通過某種方法去證取?因此趙州又問﹕「還可趣向否?」南泉答道﹕「擬向即乖!」意思說,如意有擬議,心有趣向,即與道相背,怎能悟道?蓋大道無形,大音稀聲,無可擬向攫取,息念即昭昭在前,生心即為影遮,故無可趣向也。可惜許多學佛修法人,都落在擬議趣向上。看經聽法時,認為有實法可得;修法用功時,又以為有聖境可取。紛紛為趣向忙碌,徒自辛勞,寧不冤苦?!其實,道本現成,不屬修證,而且人人不二,就看你迷不迷於色相,因此古德講﹕「道在悟而不在修。」

那麼,不用思想去擬議,怎麼知道是道呢?故趙州又問﹕道?「不擬爭知是道?」

南泉答道﹕「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蕩豁,豈可強是非耶?」

大道虛廓,宛如虛空,一法不立,一絲不掛,了了分明,妙用無邊。有知則頭上按頭,面目全非;無知則如木石,不起妙用。就宗說來,不屬知,乃官不容針,不屬不知,係私通車馬。既然知與不知俱無立腳處,還說什麼道不道,佛不佛,與是非得失呢?

趙州在南泉指示下,悟明禪理。我們學佛修法的人,也應如此。以理明心,以心顯理,時時處處以平常心而應緣,那麼道即在其中矣。

在未講公案前,我們先講圓悟勤祖師的垂示﹕

「乾坤窄,日月星辰一時黑。」

乾坤就是天與地,天地是一念心的顯現。乾坤窄,就是指我們的心量狹窄。我們學佛的人心量要大,才能於事無住,安然入道。假如心量狹窄,就常與事物黏纏不清,放不下,空不掉,與道就不相應了。為人的心量如何,對修道的成敗大有講究。有很多沒有修法的人,他們也不知道信佛,平時就是心情豪放,慷慨樂施,不造諸惡,到了臨命終時,同樣也能預知時至,清清楚楚地安排後事,瀟瀟洒洒地走了。反過來,有些信佛修法的人,要死時,非但不能預知時至,反而痛哭流涕,悲傷得捨不得走。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前者心量廣大,慷慨豪放,提得起,放得下,雖不信佛,但與道契合,如止水生光,心明慧生,故能預知時至;而後者心量狹窄,處處計較,事事擺在心上放不下,雖然信佛、念佛、持齋打坐,但心不明,慧不生,如何能預知時至?心量狹窄的人,臨死預知時至,也不能遑論了道成佛!所以說﹕「乾坤窄,日月星辰一時黑」,一切都完了。圓悟勤接著說﹕

『直饒棒如雨點,喝似雷奔,也未當得向上宗乘中事。』

心量狹窄的人,縱然遇到明師,就是棒如雨點,喝似雷奔般的與他徹困,也當不得向上宗乘事———不會開悟的。

這為什麼?德山棒、臨濟喝是宗下出名的接人手法,能使學人棒頭明心,喝下得旨,既有如此妙用,為什麼又當不得向上宗乘之事呢?蓋學人心量狹窄,就事事擺在心裡,牢不可拔,任你怎樣棒喝與其撤困也無濟於事。譬如我們說業障本來空,你們在禪堂裡似乎承當認可「業障本如空花水月,非為實有」心裡輕鬆了。但是出了禪堂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心裡沉重地說﹕「我的業障重啊!」這就是住在相上的心太厲害,執著心太重了,還是為這莫須有的業所障礙。殊不知所謂業障者,就是心動住相,造業受報。而一切事相都是真心所顯現的妙用,皆是影子,根本沒有。【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哪裡有真實的事物?物境既不可得,你還愚痴地執著它幹什麼?心空境亡,業障就無立腳之處了。宗門云﹕「了則業障本來空。」相反,你執為實有,黏著不放,就變成「不了應須還宿債」而業障重重了。

比如人患病時把心執在病上,就會覺得這裡痛,那裡癢,難過得要死。假如你放下來,不把病放在心上,所謂痛癢,不過如此,在日常生活中不過多背下一個包袱。這樣心裡就安穩得多,病也容易好。有二位生癌症的病人,一個心情開朗豁達,不把病放在心上,照樣快快活活地生活、工作,病倒慢慢地好轉了。而另一個呢,日夜愁苦煩惱,不多久即往生了。由此可見一切黏染執著皆是自討苦吃,自尋煩惱。就道說來,身本無有,病從何來?連包袱也不背。所謂﹕生病不作病想,吃飯不作吃飯想,穿衣不作穿衣想。什麼都不可得,不去管它,那還有什麼業障不業障。所以,我們要時時心空無住,才能真正證得無為大道。

我們修法從有為到無為要歷過六地、七地、八地,到第八地才真入無為位。到第七地時,雖證無為,還有個無為在,非真無為。要到第八地,無為影相消亡,才真正不動,所以八地又稱不動地。

我們學佛的人,一切不執著,心空無住,心量不求廣闊而自廣闊,不求開悟見性而自開悟見性。這樣才能當得起向上宗乘的大事。否則呢,總是記言記語,求玄求妙,把事情擺在心裡,放不開,那怎麼打得開這玄關識鎖,見到本性呢?所以圓悟勤祖師說,你心量一狹窄,雖有祖師在你面前棒喝交馳也無用。因為你執著太深,糾纏過甚,祖師也無能為力了。

我們修任何宗法,淨土也罷,禪宗也罷,密宗也罷,都要一切放下。不放下,法修不成。或許有人要說,淨土宗有阿彌陀佛接引往生,用不著放。是嗎?如果念佛的人愛根不斷,放不下這娑婆世界的妻財子祿、功名富貴,也能往生嗎?恐怕佛力再大,也不能接引往生吧!何以故呢?因為你這隻臭糞船的纜繩緊繫在岸邊的樁上———戀著娑婆———雖有機動力———佛力———叫他如何開得動呢?由此可見,放下一切,一心用功,才能有所成就,不是什麼投機、取巧,可以得逞的。

圓悟勤接下又垂示說﹕

「設使三世諸佛,只可自知,歷代祖師,全提不起;一大藏教,詮註不及,明眼納僧,自救不了。到這裡作麼生請益?」

「設使三世諸佛,只可自知。」

斯道,即如三世諸佛,也只能自知,無法開口。就像啞子做夢,無法向人說。我們的本來面目沒有一樣東西可以比仿,沒有一樣物件相似,所以也就無法向人講,只可自知。宗門云﹕「妙高峰頂,不容商量!」故三世諸佛,有口難開。

你們今後不必問人家打開本來是什麼境界。阿彌陀佛!這無知之靈知,無法描繪,怎麼向你道?縱或遇到明眼人,也不過旁敲側擊,烘雲托月,以心印心。你心未明,說也不會。宗下所謂﹕「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假如說你見到什麼,那你見鬼,不是見道。【金剛經】說得很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見佛見光都不是,凡所有見,皆非真見。【楞嚴經】說得更清楚﹕「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有所見的都不是。所以你們今後不要向別人打聽,還是自己用功,打開本來,自證自知,才不為別人所瞞。打開之後,向過來人印證倒是可以的。在此之前打聽別人最壞﹕一、看人家有什麼境界,從而衡量人家是不是開悟,妄下定論。二、妄長知見,以為開悟是某種境界,自己也想於此得個消息。此見一起,非但不得消息,反而定也不能入,因為要得消息的這一念,即是妄心,妄心紛起,還能入定嗎?三、人家有境界了,我怎麼沒有?衷心憂急,坐不安席,或自甘卑劣,不思上進,憂傷悲嘆,用功無力;更或嫉妒人家,中傷別人,那就更不好了。

一真法界是什麼形象,確實不好說。故三世諸佛到這裡無開口處,只好自己知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歷代祖師,全提不起。」

過去各代大祖師,對於這件事,都無法全體描繪出來,拿給你看。因為它言語不能到,思想不能及,無開口處。一有言說,便有落處,而非真空無住的一真法界了。如趙州大師說﹕「佛之一字,吾不喜聞!」連佛也不立,可謂乾淨剿絕了。但後人指出﹕「尚有不喜在!」可見這真空絕相的妙有,宛如虛空,是任何人無法措手的,又怎麼能拈提呢?任憑你橫說豎說,妙語如珠,也只是半提,而不能全張。但如遇穎悟之士,言下得旨,亦能由半提而張為全提;反是,即全提亦淪為半提矣。如五祖演大師語一士子云﹕有一首小艷詩頗相近﹕「頻呼小玉原無事,只欲檀郎認得聲!」士瞠目不會,圓悟勤在旁聞之,步出方丈,適聞金雞喔喔啼午,豁然大悟云﹕「這不是聲麼!」可見半提全提都由當人自己轉換,祖師是不能代勞的。

『一大藏教詮註不及。』

三藏十二部經文,也無法把它解釋出來。這就等於善於畫圖的人,也沒法把一種峻拔飄韻的意境畫出來一樣。宗下有句術語說﹕「好個風流畫不成。」這段無盡風流的大好風光,叫人從何下筆,怎麼描繪呢?只好隱隱約約烘雲托月地說個梗概,由你自悟。譬如說﹕「綠蔭深處晨曦」,用以比仿秘在形山的天真,這個蘊藏在綠蔭深處的曦微晨光———真心,你縱使請善於畫山水的妙手王維來畫,他也無從握筆臨池。又比如宗下的名句「棋逢絕處著方妙,梅到寒時香愈清!」這種清越峻拔的意境,除了你自己心領神會之外,又怎麼描繪?故一大藏教到這裡也無法把它注釋出來。世尊末後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以傳此不傳之秘,爭奈人天罔措,無有入處。幸賴金色公破顏微笑,以心印心,所謂教外別傳的這盞光耀大千,騰輝千古的心燈始得代代延綿不絕地衍傳至今。此無說之說,無註解之解乃廣博無比,深妙無邊之說之註解也。

「明眼衲僧,自救不了。到這裡作麼生請益?」

般若如大火聚,櫻之則燎,縱是明眼道人也不能依倚,無法搏取,是為自救不了。這樣一來,大道似乎可望而不可即,無從下手了。但道貴迴光轉機,不可往死胡同裡鑽。唐詩云﹕「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柳暗花明的又一村在哪裡呢?就在放捨生命,「回首一笑百媚生」處。古德云﹕「不可得中這麼得,無可取處如是取。」只要不怕犧牲,不畏生命喪失,勇往直前,自能取得驪龍頷下之珠。雖然如是,爭奈斯道莫可言宣,無能傳授,後生小子,又怎能向之請教獲益呢?上面說過,這涅槃妙心雖無法描繪,但可開一線,略露風光,方便權說,俾穎悟者有個入處。故大心菩薩不惜混身落草,指東話西,教益眾生,而不事自救,這是自救不了的又一面。但一有落處,自命不凡,高人一等,能教化眾生,便真的生死不了了。

尤有進者,假如我們真正理悟了本來面目,而不綿密保任,更就法身,努力向上精勤鍛煉,將舊習除盡,圓證本來,道眼雖不無明亮,也不能自救。因此時見惑雖了,思惑未盡,見可欲境,尚不能無動於衷,故於生死岸頭,仍不得自由。

龍牙禪師云﹕『學道先須有悟由,競渡還如賽龍舟;雖是舊閣閒田地,一度嬴來方始休!』就是教導我們於悟道後還須如龍舟競渡一樣,奮力前進勤除習氣,完全恢復本性光明,方始完成渡過生死苦海的大業。

印光大師曾再三說﹕「修淨土好,淨土穩當,禪宗雖好,但危險。」就是怕我們悟了一些道理,自以為是,不精進除習。結果對境生心,生死還是不了。關於了不了這一著是假不來的,假如你說假話騙人,沒用處,不過騙了你自己,騙不了人。所以我們應勤苦修持,勤除習氣,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得少為足,假如你做不到這一點,還不如念佛求生西方極樂世界為好,這是站在淨土宗的立場來講的。如依禪宗來說,我們果真打開本來見性了,種子就種下去了。那怕這一生未了,來生一出頭來即一聞千悟,當下打徹。我們初心修道應發大誓愿﹕「為使眾生出苦海故不畏艱辛,不怕路遠,一定要成佛,廣度眾生!」深深種下這棵菩提心種,就永遠不會消失,生生世世能起大作用,此所謂願力不可思議也。故見性後雖習氣最深厚的人,也不過七生天上,七返人間,生死就完了。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宿愿,應隨順各人的根性來修法,而不能一刀切。因此,如果你不怕生死,可以在業海裡滾,出生入死,自利利他。假如懼怕,就求生極樂世界。佛就不同根性的眾生說不同的法,沒有定法,各隨志願修與自己相應的法而不用勉強。

圓悟勤禪師最後垂示道﹕

「道個佛字,拖泥帶水;道個禪字,滿面慚惶。」

說一個佛字,已經污染了,因為它是一法不立,一絲不掛的,那有佛、菩薩的名字。所以在禪堂內道個佛子要挑三擔水打掃禪堂,說一個禪字也就為禪所縛,本來面目清虛廓徹、無得無失,那有這些閒名。你如有所得,有個禪在,那你該滿臉慚惶才是。為什麼?因為你還沒有真正空淨,還有一物當前,不能與道相應。真正到家的人整日如痴如呆,沒有佛,沒有禪,連個沒有也沒有,只是饑來吃飯睏來眠。如果還有一個佛、禪在,就必須把它打掃乾淨,方為絕學無為閒道人。佛既不可得,禪也無有,還有什麼過去、現在、未來與東方、南方、西方、北方?真正徹悟空淨了,時間與空間皆是虛語。我們前次談到一個公案,一個說行道中有佛最親切,一個說無佛最親切。其實,有佛無佛都不對,還著在佛之有無間,不無落處。如果你有個念頭﹕我修禪,證道,打開本來見到自性了,那你該多麼羞慚、無地自容啊!

「久參上士,不待言之;後學初機,直須究取。」

久參上士是指修禪已經很久,本性打開來,保任到家的人。他們大事已畢,哪要我們多嘴饒舌?然而剛剛進門的後學初機,未曾見道,就須要真參實究,努力用功精勤取證了。參究什麼呢?請看下面的公案。

趙州示眾云﹕「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裡,是汝還護惜也無?」時有僧問﹕「既不在明白裡,護惜個什麼」州云:「我亦不知。」僧云:「和尚既不知,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裡?」州云﹕「問事即得,禮拜了退。」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一日趙州上堂開示大眾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這二句是三祖僧璨大師的【信心銘】中開頭語。信心銘云﹕「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這就毫無遮掩明白地告訴我們,要證悟至高無上的大道,沒有什麼難處,只要我們在日常動用中不去分別挑選,不要愛僧取捨,直心而應,無所住著,大道就在目前了。趙州和尚尋常用這二句開示大眾,指示大家直下見道。由此看來,學道很便當,沒有難處。只要我們勇於犧牲世間的虛名假利,放捨貪戀幻境的舊習,當下脫體現成,因為我們本來是佛,只為迷於色相,戀著塵境,掩蓋了本性的光明與神用,而淪為凡夫,所以不須用力尋取,更不要向外追求。

一切眾生,本來是佛,苦不自知,向前趣境,造業受報,枉受六道輪迴生死之苦,寧不冤屈?假如我們在日用中,不去揀擇分別,也不愛憎取捨,一切貪戀執著的心都放下,隨緣穿衣,任運吃飯,心裡空蕩蕩的,淨裸裸的,一法也不立,那你就是一尊活佛。所以說,修道沒有難處。

修道既如是容易,為什麼人家又說難呢?蓋難在不肯放也!大家假如肯放,個個都是現現成成的佛,不用向外求取。一般俗人,自不待論,而廣大學佛學禪的人,又迷於神通妙用而不自知。其實,我們知道冷,知道暖,知道餓,知道飽,知道長,知道短,就是現成的神通妙用,不須另外別求。假如這不是真心的神用,上面說過,你一息不來,還能運用自如嗎?蓋所謂神者,妙用無邊,通者,無有阻礙。我們的靈妙真心無所不能,無可阻隔,故謂之神通。而現在有所局限者,因舊習末盡,如烏雲遮日,光芒不能大放。一俟習染銷除,烏雲散盡,光芒自然大放,神用自然全張。故我們用功的訣竅,就在一切放下,無所住著。因此僧璨大師開頭就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假如我們時時刻刻把這二句話八個字蘊育在胸中,處處提高警惕,不事分別取捨,成道就無難了。反之,如果畏難不前,或別求玄妙,就難上加難了。龐居士講﹕「難!難!難!十擔麻油樹上攤!」蓋形容不知訣竅修道之難和不肯死心塌地勇猛精進也。龐婆接云﹕「易!易!易!百草頭上西來意。」一切事事物物都是真心妙用,現現成成,俯拾即是,容易得很,有什麼難處?

修道就是鬧革命,是革自己的命,不是革他人的命,要把自己執著性欲的命革掉。王陽明先生說﹕「格物致知」就是格除物欲之私而致良知———顯發真心。學道人之所以不肯革自己的命,袒護執著心,關鍵在於放不下。你執住不放,保得住嗎?人總是要死的,現在不放,最後還是要放下。與其最後捨不得放而不得不放,做個守財鬼,倒不如聰明些當下一切放下,做個超生死的道人了。更有愚痴透頂的人,把生前的愛物存放在棺材裡,這有何用,能帶走嗎?徒然引起宵小覬覦財物,掘墳盜墓的盜竊醜行而已。這些愚痴的舉動,說來真令人可悲可笑。我們現在應有智慧,及早一切放下,樂得逍遙自在,何必自尋煩惱,黏著不下,而落個六道輪迴,生死不了的冤鬼呢?

「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

趙州和尚接下來說﹕「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我們說話,不是說長道短,便是分是分非。有些老太太一邊念佛,一邊說媳婦怎麼壞,女兒怎麼好。此固不足論,就是我們修心地法門的人,也同樣在辯論,這個法好,那個法不好;某某人開悟了,某某人還未開悟。這不也是無事生非在揀擇嗎?其實法法平等,無有高下,都是好的。而所謂不好的,是修法如吃藥,病不同,應吃不同的藥,不能千篇一律,只修一種法。一切眾生本具佛性,只要好好修法,皆能開悟,不可揀擇或住在什麼境界上,如見光、見佛,或似有一物在前,推也推不開,離也離不去等等。這些境界,任怎麼好法,都是假相,總是陰境,不可著取。真境界是無境界的境界,落個無境界,還是揀擇住著。真正證道的人是無境界可得,無話可說的。

古德云﹕「舉心便錯,動念即乖!」又云﹕「凡有言說,俱無實意。」現在所說的都是事不獲已落二落三之言,所以趙州和尚說﹕「才有語言,是揀擇」也。

那麼,明白又有什麼不好,也要否定呢?世人所謂的明白,不過是世智辯聰,耍耍小聰明而已。這些都是後天的,隨境界轉的意識分別,而非先天的般若大智。搞小聰明,就世法說來,也非好事。鄭板橋先生不是有句名言「難得糊塗」嗎?就是教人不要逞聰明,爭強好勝,須耐氣讓人,以免惹是招非。對修行人說來搞小聰明,更是大忌。因為一搞小聰明,便不能死心塌地的老實修行,而想搞花招,找竅門,虛應故事了,甚至於未得謂得,不是為是,從而葬送了自己悟道的光明前程。修行人用功多年而不能證道的,毛病即在於此。

復次,世智愈聰,知道得愈多,愈壞。因為知見一多,意識分別就更甚,法見也隨之更濃而不易除。即使將來能除人我執,因所知障之故,法我執也除不了。故淨土宗也說,惟大智大愚的人,念佛可以成功,原因即在於此。

「老僧不在明白裡。」

昔孔子問道於老子,老子說﹕「掊擊爾智!」不也是教孔子放捨世智辯聰,才可以入道嗎?所以要入道,一定要否定「明白」,心中放教空蕩蕩底,般若大智才能生起。修心到家的人,不與世爭,鎮日如痴如呆,那會說長道短,故大師說﹕「老僧不在明白裡。」

大師這句話,是老婆心切,不惜拖泥帶水痛切為人處。所語「明白」也不立,看似剿絕乾淨,無有絲毫黏染。但一有言說,便有落處。說個不在「明白」裡,正有「明白」在。假如真的沒有「明白」,說什麼在與不在?

心經第一句﹕觀自在菩薩。(一般說,這是觀世音菩薩的別稱。但心經是教導學人用心地法門功夫的,不是專指那一位菩薩,而是泛指用觀心法門證道的大菩薩)「觀」就是觀照,「自」是自性,不是色身,「在」是要住本位。這是說起初用功要時時處處觀照自己的本性,要住本位而不移;功夫漸熟,觀不要了,「自」在本位不動搖;更進一步,「自」也不要了,自他合為一體,「自」自然化去;最後,功夫轉深化一0,無在無不在,「在」也無處立腳了。今大師說,不在明白裡,正是有在處,漏逗不少,圓悟著語云﹕「賊身已露!」良有以也。

「是汝還護惜也無?」

因此語有空處,已啟問難之機,後面這句﹕「是汝還護惜也無?」就更全身萎地了。六祖云﹕「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既無有一物,護惜個什麼?今教人護惜,豈不著在物上,不更遭人檢點嗎?故圓悟著語云﹕「敗也,正好與一拶!」老和尚豈不自知?難道是失於檢點,自討苦吃嗎?非也,大宗師縱橫自在,收放自如,不怕虎口裡橫身,送給你咬,自有臨危解脫之方,絕處逢生之機。不然,說什麼神通廣大,妙用無邊呢?請看下文,自見分曉。

時有僧出,問云﹕「既不在明白裡,護惜個什麼?」州云﹕「我亦不知。」

果然,問罪之師來了。捏住你胳膊,看你往哪裡走?用功人既然到了淨裸裸,赤灑灑,一無所「知」的地步,還保個什麼?又惜個什麼呢?這對一般人說來,是無法迴避,無言可對的。但到大宗師手裡,自有轉身吐氣之能,化險為夷之功。大師既不行棒,也不行喝,衹輕輕答道﹕「我亦不知。」妙哉!看似已到絕處,卻又退步闊宏。圓悟著語云﹕「倒退三千!」是褒,是貶,諸仁還知麼?

你們聽了,休錯認老和尚這下完了,被這僧問倒了,連圓悟也說倒退三千,大概是甘敗下風,不得不自供﹕「我也不知」了。那你們就被趙州和圓悟瞞了。他說的不知,是說這裡無能知、所知;一絲不掛,一法不立,沒有東西,叫我向你道個什麼?復次,自性當體是靈知,若再加「知」,便是頭上按頭,面目全非了,故知也要鏟除。

關於「知」之一字,神會大師曾說﹕「『知』之一字,眾妙之門。」教大家識取這能生起知饑、知寒的「靈知」。就是我人的佛性,只要綿密保護它,不黏物、情,知而無知,無知而知,就證道了。後來祖師們見廣大禪和子著在此「知」上,墮在窠臼裡,為救眾人出離纏縛故,改為「知」之一字,眾禍之門。由此可見是禍是福,是智是愚,不在言說、文字,而在當人會與不會,荐與不荐了。

僧云﹕「和尚既不知,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裡?」

這僧也是作家,知道趙州命意之所在,但你這麼一說,又露出更嚴重的敗闕來,得理不讓人,那容趙州迴避,逼問云﹕「和尚既不知,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裡?」這一拶非同小可,沒有相當的功底也問不出,直教人難以置答,圓悟著語云﹕「逐教上樹去!」可見其轉身迴避之難。

是呀!你既然到了無能知與無所知的地步,為什麼說不在明白裡?說個不在明白裡,不正是有所知嗎?你有所知說無所知,不是自相矛盾嗎?

這一問假使問著你們,真要啞口無言了。但是,請注意!所謂無知不是真個糊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是非長短都不識,那還是佛、菩薩嗎?不見六祖謂永嘉云﹕「汝甚得無生之意。」永嘉云﹕「無生豈有意耶?」祖曰﹕「無意誰當分別?」永嘉云﹕「分別亦非意。」可見無知是知而不知,不知而無所不知。無知者是無所住,不著相,任何事情毫無黏染,過去就算了;無所不知者,樣樣事情都知道,山是山,水是水;長是長,短是短,雖亦分別而不著意,猶如虛空包容萬象,無有掛礙,而不是死的無知無物。昔六祖說的「本來無一物」,祖師們恐人誤會,著在頑空裡,蕅益云﹕「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台。」本性是神用無邊,靈妙無方的,不是冥頑不靈的。假如是死空,無相用,無知覺,佛教有什麼價值,還能延綿至今嗎?

這僧不是不明斯理,一來要和趙州大師覿面相見,二來要將功夫微細、幽隱處顯豁出來,留傳後世,以作典範,故在關節上捏住趙州空處,逼他道出末後句來。

州云﹕「問事即得,禮拜了退!」

趙州大師不慌不忙泰然地答道﹕「問事即得,禮拜了退!」大師自有臨危不懼,倒轉乾坤的手段,在看似無法閃躲,要被頂死的剎那,卻能巧避鋒鋩,安然無恙地輕易走過。這是什麼功夫?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能有這樣輕靈飄逸的手腳嗎?真了不起!圓悟到這裡也不得不讚賞道﹕「這老賊,賴有這一著!」這是哪一著?諸仁還知嗎?咄!磋過也不知!

到這裡是﹕「雲散水流去,人寂天地空!」消息已盡,大事已畢,不消再問了。故大師云﹕「禮謝之後,回去休息吧!」這無言說的言說就是末後句啊!而不會者,咸謂趙州不答話,寧不冤屈!

昔五祖演會下有僧請益五祖﹕「如何是末後句?」祖云﹕「你師兄會末後句,問他去。」僧問師兄,適逢遊山回,僧為打水洗腳次,進問云﹕「如何是末後句?」師兄以腳挑水灑其面斥云﹕「什麼末後句!」僧哭訴祖,祖云﹕「我向你道,他會末後句!」僧於言下大悟。請看!這末後句多麼幽默,又多麼巧妙!這僧悟來多麼輕快!禪宗就是這樣俊捷,誠非他宗可比,諸仁還會麼?

本公案問話之僧也不是等閒之輩,大有經天緯地之才,敢捋虎鬚,與大宗師法戰一場,精彩紛呈,甚為了當,我等於中獲益非淺。看公案猶如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功夫到了什麼地步,和古人是否有出入,如有偏差,好及時糾正;如功夫未到,看不懂,也無關緊要,只要照公案的指示擺正路線,對準方向,將來功夫一到,自然契合,而不致誤入歧途。

由於這則公案的一場精彩法戰,我們收到的效益,歸納起來,有如下列:

  1. 悟道沒有什麼難處,只要確認一切物境,宛如空花水月,不可得,無可取,心中放教空蕩蕩地,無絲毫黏染住著,切莫愛憎取捨。

  2. 做工夫要能收能放,日常動用更要靈活運用,不可呆板﹕時時反省,處處反照。

  3. 見道後要綿密保任,不可荒廢,但做保任工夫,也不可有所住,不能為保任而保,要靈活,似保非保,保任圓熟,保既無有任也不見。如靈訓參歸宗,悟道後,問歸宗,如何保任?宗云﹕「一翳在目,空花亂墜。」就是說,有個保任在,猶如翳在目,就非是了。

  4. 雖然無知,不是落於無記,死在那裡不動。如圓頭問梁山﹕「家賊難防時如何?」山云﹕「識得不為冤!」頭進問云﹕「識得後如何?」山云﹕「貶向無生國裡。」頭更進問云﹕「莫非這就是安身立命處麼?」山云﹕「死水不藏龍!」死在那裡不動就完蛋了。

公案講完,請看下面雪竇禪師的頌﹕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髑髏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末乾。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

雪竇禪師開頭把至道無難提示出來,隨後便道言端語端,就是教我們不要把大道看遠了;把悟道看難了,它不在別處,就在目前———言之端,語之端———就是在語言未形之前,也就是一念未生之前;你如在此時迴光一瞥,「這是什麼?」當下猛省,就悟道了,沒有什麼難處。

這「言端語端」一句似乎另有一重意義,就是說「至道無難」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端正無誤的。但我們為了適合禪機,還是採用前一種說法較為適當。

從前有一位師父參「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參了多年,未能開悟。後來碰到一位大德,請他慈悲,指示個方便。大德問﹕「你參什麼話頭?」他答道﹕「我參如何是我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大德道﹕「你參得太遠了,應向近處看。」他問﹕「怎麼向近處看?」大德道﹕「不要看父母未生前,須看一念未生以前是什麼?」禪者言下大悟。

大家坐在這裡,請看這一念未生前是什麼?他在各人面門放光,朗照一切而毫無黏著;無知無見而又非同木石,這是什麼?就在這裡猛著情彩,就是悟道。所以說﹕「至道無難,言端語端」啊!

「一有多種,二無兩般。」

為什麼說一卻有多種,而二無兩般呢?蓋一者是唯一真心;二者乃千變萬化的色相也。千差萬別之境相皆一念真心之所現,故二無兩般;唯一真心,妙用無邊,能生萬法,故一有多種。語云﹕「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即斯義也。真證道者心境俱忘,打成一片,頭頭是道,物物全真,斯真入不二法門者也。

「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

既然「一有多種,二無兩般,」打成一片,就天下太平,無有事了。修道人,計較淨盡,無不返樸歸真,純任自然。所以道﹕「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天上的太陽升起,月亮便西沉了;門外的山愈高深,水便格外寒冷,這種毫無造作,純係自然的景象,正是修道人心空無住,隨緣起居的無作妙用。圓悟道﹕「修道人怎麼始得平穩去?風來樹動,浪來船高;春生冬去,秋收冬藏,一種平懷,泯然自盡。」不也就是純任自然,無所造作嗎?修道人到這裡隨你喚天作地,喚地作天,也言端語端,無所不見是了。

「髑髏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乾。」

這兩句是借古人問道公案的語句,交織起來頌本公案「知而無知,無知而無所不知」的。昔有僧問香嚴禪師﹕「如何是道?」嚴云﹕「枯木裡龍吟。」僧進問云﹕「如何是道中人?」嚴云﹕「髑髏裡眼睛。」僧不悟,舉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裡龍吟?」霜云﹕「猶帶喜在。」僧云﹕「如何是髑髏裡眼睛?」霜云﹕「猶帶識在。」僧仍不悟,又舉問曹山﹕「如何是枯木裡龍吟?」山云﹕「血脈不斷。」僧云﹕「如何是髑髏裡眼睛?」山云﹕「乾不盡。」僧云﹕「什麼人得聞?」山云﹕「盡大地未有一人不聞。」僧云﹕「未審龍吟是何章句?」山云:「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復有頌云﹕「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髏識盡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辯濁中清?」

這則公案所說的枯木龍吟與髑髏眼睛,係表真空妙有的大道無言,而無所不言;無識而無所不識,與石霜、曹山二位禪師的開示交加起來,便般若味重重,風光無盡了。茲將其含義略分析如下﹕

  1. 無說是正說,無聞是正聞;無知是真知,無見乃正見。

  2. 一說龍吟、髑眼,便有無言之言,與無識之識在,猶如眼裡著沙,非為淨目。

  3. 盡管大道虛曠,無聲無息,無言無識,但非如木石無知,而係妙用無邊。

  4. 初悟道人不無喜悅,故初地菩薩名歡喜地。此時習染未盡,妄識猶存。

  5. 悟道後如墮在聖境上,著在窠臼裡,也是不剿絕。

  6. 妙高峰頂固官不容針,不許商量;但第二峰頭,為接引初機,不妨私通車馬,略露風光。

有許多意義在,故石霜與曹山說猶帶喜在與血脈不斷和乾不盡也。

雪竇有大才,把這問道的語句,一串穿來,用頌本公案,確是神偷妙手。髑髏(骷髏頭)分別妄識不盡,有什麼喜與悲?枯木龍吟———無情說法———是熾然說,無間說,銷不乾的。這就與本公案雖不在明白裡,而不是無說、無知的旨意巧妙地結合起來了。

關於無情說法,昔洞山祖師參溈山和尚問曰﹕「頃聞南陽忠國師有無情說法話,某未究其微。」溈曰:「闍黎還記得麼?」師曰﹕「記得。」溈曰﹕「試舉一遍看。」師舉畢。溈曰﹕「我這裡也有,衹是罕迂其人。」師曰﹕「我未明,乞師指示。」溈豎起拂子曰﹕「會麼?」(豎拂的是誰?不正是無聲之說———無情之說法嗎?)師曰﹕「不會。」(可惜許,磋過了也。)師後參雲岩問﹕「無情說法,什麼人得聞?」岩曰﹕「無情得聞。」(妙哉!妄盡情消是什麼人?)師曰﹕「和尚得聞否?」岩曰﹕「我若聞,汝即不聞我說法。」此語較幽默,似須稍註釋一下﹕

  1. 我若聞,非但有能聞與所聞在,更有法在;能所相對,法見未除,即非道人,何能據師位說法?

  2. 我若聞即同無情,無情以不說為正說,非有言說也。

  3. 我若聞即齊諸聖,而聖者之報化非真,亦非說法者,我今為子說法,凡故不居,聖亦不可得。

洞山師曰﹕「我為甚為聞?」岩亦豎起拂子問曰﹕「還聞否?」師曰﹕「不聞。」(猶自不惺惺)岩曰﹕「我說法,汝尚不聞,何況無情說法乎?」師曰﹕「無情說法,該何典教?」岩曰﹕「豈不見【彌陀經】云﹕『水鳥樹林悉是念佛念法。』」師於此有省。(已遲八刻)乃述偈曰﹕「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

這無情無說之正說,非耳聽可得,故曹山云﹕「不知是何章句,而聞者皆喪(喪生失命)也。」在座諸仁還識得在目前的紛擾塵境中存在著絕言說,斷聽聞的玄虛大道——濁中清——嗎?

無情說法也無甚難會。參究玄機到精微處,非言語所能表,只有心領神會,世間的事到微妙處,不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與「此時無言勝有言」嗎?這就是「眼處聞聲方得知」的註腳啊!

「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百丈禪師嘗曰﹕「一切語言,山河大地,一一轉歸自己始得。」雪竇將公案頌完,最後也轉歸自己為人道﹕

「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龐婆云﹕「易、易、易,百草頭上西來意!」本頌開頭也說﹕「至道無難,言端語端。」歷代祖師直指見性的語句更不勝枚舉,悟道不是很容易嗎?為什麼又說難呢?蓋悟道不是徒托空言,須要與事相應其間,不無難處,茲略舉十端如下﹕

  1. 疑情難起,妄念難息。參禪不起疑情,即無開悟之日,應抱定一則透不過的話頭,吐又吐不出,吞又吞不落,極力追究。直至行不知行,坐不知坐,方能相應;持咒念佛,須心念耳聞,極力追頂,才能化妄念於無形。

  2. 大道即在目前,學人就是不識。古德云﹕「衹為親切甚,轉令荐得遲!」非虛語也。

  3. 聰慧者,流於文字、口頭,不務實修;老實者又多死於句下,此宗風所以不振也。

  4. 真偽難辨。玄沙云﹕「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來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痴人喚作本來人。」在識神裡用事而謂悟道,今人尤甚。

  5. 死水不藏龍。學者往往因樂於安住定境,落入無記,坐在鬼窟裡而不知。

  6. 住著定境自以為得。學者於定中偶得一聖境,自以為得,守住不放而死於境下。如守住「樂」者,即不能出欲界﹕守「明」者,不出色界;守「空」者,不出空界等。

  7. 功夫與悟道混為一談,眾多學者不識功夫與悟道的區別,誤將發了某種神通或氣脈通暢了,以為悟道,反是,即非悟道。不知神通再大,功夫再好,不識真心,終有落處,生死不了,絕非悟道。

  8. 驕躁難戒。學者於悟道前,多急於求成,失之在躁;悟道後,又因欣喜而失之在驕。躁則易折,驕則易狂,俱為學者之大忌,故亟宜戒除。但學人往往不自覺或護短而不顧之,故多流於始勤終惰,或狂妄不羈,此豈非今日修道者多而證道者少癥結之一歟?

  9. 保任精進,消除舊習難,要將多生歷劫著相的舊習一下消光,確非易事。俗語云﹕「江山好改,習氣難移。」如不時時覺照,護惜本真,勤於改造,實難有淨盡之日。但學者往往得少為足,以為一悟便是,不事改造,非但無以進證後得智,且有墮入「悟後迷」之危險,可不慎哉!

  10. 圓證無住難。眾多學人往往以為悟得此能言會道,謦咳掉臂的是自己天真佛,便已到家,如再用功,就是執法了。殊不知此只是始覺,不是本覺,尚須以之依於本覺,精勤修習,始成大覺。更有學人著於性體,住在證境上,不自覺的墮於聖域而不離窠臼,此皆不能圓證菩提之大咎也。

以上這些都是在修行過程中差之亳厘,失之千里的大難處,還有其他較為次要枝節的,就不一一再舉了。以有這許多難處,所以雪竇說,揀擇明白君自看。叮囑大家自行反省,看自己立在什麼處﹕是在分別揀擇某法、某人、某事,還是坐在明白裡逞識神;是著在某種陰境上自以為得意;還是弄精魂搞神通玄奇;是驕傲自滿,落於瘋狂,還是墮在空、樂、明裡作活計?....好彩須自看,不得顢頇籠統。請大家自己檢點,有偏差,迅速改正以免入寶山空手回而虛度一生,則幸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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